第五章 银汉迢迢-《赤心巡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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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穹二十八宿与金阳争辉,烈光一时喧嚣。
妖族在天道深海掀起绵延一百年的海啸,的确阻隔了当年的姜望。
但时间的浪潮,又坚决地前涌了一些年月,当初的蝉惊梦,算不到今天的荡魔天君。
就如地藏涉过一百年海啸之天海,澹台文殊在海啸中打滚……他今日也在这片深海自由来去,甚至引天河为渠,纵横诸天,与一众天妖隔河对峙。
今一剑当关,万妖莫近。
陆霜河死去了。
白发真人纵剑青冥的身影,是凤溪河畔那个孩子所看到的第一幕超凡风景。
如今画面都皱去。
姜望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,剑钗冰冷,掌纹深刻。指隙之后是流淌的天河,天河之中什么都没有。
他好像终于意识到,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。
四十年来如一梦。
他对河如观镜。
修长有力的五指,缓缓合拢,握住了那钗,便如握剑——
他握住剑钗的那一刻,就连桀骜凶狂的猿仙廷,都将战戟横在身前。
蛛懿之类的天妖,更是将傀影都释放,已视此为战斗的开始,不敢有半分轻慢。
姜望平静地对待这一切,只是随手一划,便有银汉横空。
陆霜河一生求道,最后只在这个世上留下了三剑。
一曰【一泓秋水照离人】,一曰【开天】,一曰【朝生暮死朝闻道】。
如今一钗而横,剑气尽在其中。
这银汉之光,是星光也是剑光。
它代表小世界人族,迈向现世绝巅的路,已经贯通。当然不免艰难险阻,但已不是毫无希望。
若说那自天海引出的汹涌天河,尚要有灵者方能洞见,这随手划开的银河,便清晰地横列在天穹,将成为这天狱世界,永远的天痕。
无论人妖,不分仙凡,仰首即见。
白天尚不明显,夜晚才更清晰。
当然它不止是在妖界,更深邃地镌刻在现世。
往后人间望银河,不知会留下多少诗篇。
它的意义也不止体现在此刻——当诸天小世界的人族,都已经有了前路。那么他们还有多少勇气,交付在神霄战场?还有多大的决心,一定要追随现在的妖族,一起推翻现世人族?
陆霜河一生是一剑,开出天之痕,也斩出了人族面向诸天挑战者的第一剑!
而此刻,姜望只是握住剑钗,从天道之力汹涌的天河,走向纯粹的只剩剑气的银河——这是一个再公平不过的斗场。
“十年坐道,略窥天变。非眺超脱者,不足以近身前三尺。”
“别浪费时间了。”
他抬眼,这一刻目光如剑光,将对面的每一尊天妖都钉在当场!“猿仙廷、麒观应、虎太岁,一起上吧。”
在场天妖虽众,真正有资格与他交手的,也就是这三尊而已!
“啧!太狂了吧?”钟离炎在金阳之下嘬着牙花子:“……我是说,战场上刀剑无眼,大家还是要注意谋略,低调一点。”
大牧王夫在旁边慢条斯理:“现世横压诸天,我三哥又魁于现世……实在是没有什么谦虚的余地。”
猿仙廷只想着单挑,虎太岁倒是不介意试一试三打一,独是麒观应提刀横岸,不为所动:“可以!十二年后,我们约战神霄,不死不休!”
宋淮没有涉足一众绝巅的战争,还探手在卦衣结成的包袱中,慢慢摸索那十三颗舍利,转在手心,如转念珠。
在某个时刻,他的手指停住。
他在蝉法缘这尊大菩萨的茫茫因果里,找到了最近的一条断线……系于脚下的这座荒山。
蝉法缘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,并非尝试逃脱。而是将这根因果线焚去,想要令它与身同寂。
但他死得太快了,动作又得尽量隐蔽,所以没能彻底焚尽因果,留下了这根断线。
宋淮也终于感受到了他先前未能捕捉的残念——
“玄龛……”
“你们……听到了吗?”
“穆青槐……文永。”
身为景国东天师,代表蓬莱岛巡行世间的绝顶强者,宋淮这一生,已经见惯世间太多事,他自己也经历了太多。
寂寞的、悲壮的、苦涩的……
他也根本不记得文永这样一个未能杀进黄河正赛的小角色,更别说妖界战场上无以计数的战士中,一个叫穆青槐的并不出众的人。
但这一刻他握着这缕残念,还是说……
“都听见了。”
“以景国东天师的名义,代表人族,感谢你们!”
“文永,穆青槐。”
东天师郑重其事地在心里说出这两个名字,将他们留在文明盆地的历史里。
其实在文永传递出来的情报里,宋淮只把握到了“玄龛”二字,但并不影响他在这个瞬间推出大部分真相。
他仍然盘弄这十三颗舍利,假作还在寻找蝉法缘身上的因果,就好像蝉法缘已经将那关键的线索都焚尽。
暗已传信整个文明盆地范围内,所有的人族绝巅——
“玄龛关将生剧变!猕知本应该是要用神道手段,抹消卜廉的封印,提前推开神霄之门!”
传讯的同时,他又悄然调动人意星辰【轸水蚓】,细究彼处天机。此星位属南方七宿,关联于巽位,正应东南……毫无疑问地覆盖了玄龛关战场。
宋淮摆明来要一个将计就计,化明为暗,假作不知妖族筹谋,然后紧急在玄龛战场做好准备,最好是在妖族发起突然袭击的那一刻,打妖族一个猝不及防。
钟离炎自小就有卸甲乃父之志,故而熟读兵书……这武威大将军的封号倒也不是凭空得来。瞬间领会了东天师的真意,周身气血如红披,一步便踏进天河。
在天道的领域,他并非善泳者,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五成。
但怎么说呢……这并非他一人独行的战争。姜小儿虽智略不及,却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。
果然他这边军靴才踏水,脚下便有无限光转,目见之光色,声闻之飞线,交织成纯白的见闻仙舟……载着他悠游天河。
姜某在银河,他在天河,如此也算并驾齐驱——都甩过斗某一头去。
钟离炎将南岳重剑拄在船头,发出停山的响。昂首挺胸,一身重甲威武非常:“今死人族证道者,岂天妖一尊能偿!?”
“蝉法缘虽死,此事不算了结!”
这位炎武宗师,神情倨傲,睥睨一众天妖:“谁与我决?”
反复被人族嚣张后生贴脸邀战,在场天妖也都群情汹涌。
有那脾气爆的,当场就高喊:“你是谁?!”
又有天妖问:“刚刚被我一脚踹下去的,是不是你?”
钟离炎勃然大怒:“吾乃献谷之主,楚国武威大将军,剑开武道二十七重天——”
一套词还没有念完,对面已经拔刀的拔刀,亮剑的亮剑,竞相喊着“单挑”!
说些什么“此獠不可小觑,交给我来”“为了妖族荣誉”“必分生死”之类的话……还抢起来了!
钟离炎却也干脆,单手提剑一指:“就你是圣明谷主?”
他瞧着唯一一个没有激烈动静的鹏言蹊:“看什么看,盯的就是你。你也是谷主,本将军也是谷主,与我前来——咱们以仙舟为台,天河为屏,公平决死。败者当葬身于天道海啸,此论以族运誓之!”
鹏言蹊大怒!
当然他也不可能真的跳进天河,在见闻之舟上和钟离炎进行所谓的公平对决。
这都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。
要少几个脑子,才能相信在姜望引来的天河里、在姜望构筑的见闻仙舟上……这场战斗能是公平的?
这鹰眼短须的小坏种,倒装得一副莽撞样子!
“废话休提!黄口小儿上岸来!”鹏言蹊侧身一按,风虎云龙纠缠而起,轰轰隆隆地捧出一座演武台:“予你公平一战,叫你死得心服口服!”
终究断掌少了几分气势,挥舞之时,这半截儿也有些碍眼,因此不够威武。
钟离炎绝不惧战,当然更不惧骂,他抬脚更前,引天海之水,推舟而更高……人为的居高临下:“手都断了嘴还是硬的,斗法看不出名堂,棺材倒挺会搭!你这贼厮——”
说话间他的身形猛然一震。
天河剧烈摇荡!
什么情况?!
他骂得滑口,不防变化陡生,猛然转头,却见银河正中的姜望,已经消失了身形。
聚集在武南战场的一众人族天骄,个个化虹瞬往东南飞。
人族真君和妖族天妖在这里互相欺诈,都想要再拖延一点时间。人族想要多争取一点时间,在玄龛关悄无声息地做足准备。妖族也想再欺瞒一阵,好让神霄大计顺利进行。
猕知本是更干脆的那一个——
他直接点燃了神海!
倒并不是钟离炎的挑衅让他警觉,而是姜望引天河而至的那一刻,他就已经决定不再等待。
他已受够了在这人身上的行差踏错,种种不确定感,在姜望登场的瞬间,就直接做最坏的打算。
就当做蝉法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,就当那个叫文永的弱者,确然喊出了人生的最强音,已经让人族知闻。
所以……
位于五恶盆地东南方向的玄龛关战场,在这一刻剧变陡生——
玄龛关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高墙险隘,而是一片被古老神力永久击穿和重塑的、位于五恶盆地边缘的巨大断裂带。
它深不见底,边缘参差如兽齿,像是一个撕裂的伤口,多少年来也的确令这片大地悲鸣。
当晚风穿过高峡,发出尖锐的哭啸。灵视之中色彩绚烂的、时时刻刻都在游荡的不同神力,正是它的鲜血。
峡谷两侧并非自然岩壁,而是由凝固的神力波纹、融化的山岩以及无数巨大神骸、兵器和建筑碎片强行挤压熔铸成的“界壁”。
界壁表面流淌着黯淡的神性光辉,呈现出扭曲怪诞的浮雕感,仿佛记录着这些年来始终不曾停歇的神祇战争。
壁立万仞,便如神龛。
在玄龛关厮杀不休的人妖两族,倒像是这座神龛所敬的神!
谁能彻底地杀绝对方,谁就能在这里独享香火。
千奇百怪的妖族神祇,在这里向人族演示着不同的神话历史,也将人族的俘虏,驯化为新的信徒。
人族的战士,则在这里将神像击碎,把金身踩作黄泥。
如今坐镇玄龛关的绝巅,乃是剑阁的万相剑君。
这位极痴于剑的绝巅,并不做太多剑道之外的思考。绝巅之前,绝巅之后,除了在阁主的要求下换了身衣服,稍稍修剪须发,没有太多不同。
在得到宋淮的通知后,便第一时间传讯于万妖之门后,自己也提起剑来,打算看看玄龛关内有什么隐匿变化——
剧变就在这时候发生。
那原本只存在于神意观想中的无边神海,竟然清晰地降临于此方战场。
像一张巨大的红幕,遮住了这羞为世人所见的“玄龛”。
而在此刻殷红如血的神海中,一座座神龛都成了泥塑,遁走神光,黯淡灵形,最后如流沙溃解。
“以此躯为阶!”
“以此意为引!”
“以吾神性为火!”
“天既无路,踏我为阶。人既不允,与尔偕亡!”
“今日化虹,不负诸灵。焚神一炬,乃见天明。他日有登神者……应知此万妖之心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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